姑姑的口气萧索而寂寥:“左不过是打发时间的东西罢了。以前皇上就说我不学无术,虽然歌舞技艺上是顶顶出色的,但是却没法跟他思想交流。他以前那样子说的时候,我只当是个玩笑话,听听也就过去了。可是,可是直到你来了,呵呵,我才知道,原来要让一个男人死心塌地的爱你,单单只有容貌跟歌舞技艺是不行的。你还得熨帖了他们那颗心,他们那颗自以为寂寞无比的心!呵呵,只可惜,本宫明白的太晚了,已经太晚了!”
我长叹一口气,轻轻捡起一本散落在脚边的《逍遥游》,伸手掸了掸上面的薄灰,温言道:“若我说还不晚呢?”
我的话极轻,可是落在这样静谧的夜里,还是像一场惊雷,轰隆炸响了静思斋的夜。
“你说什么?我不懂你的意思。”姑姑抬起头,定定的看向我。只是那双眸子此刻不再是死水一潭,而是漾起了某些波澜。
“站了这样半日,想必姑姑也乏了。来,跟长歌在这炕上暂且坐坐吧。喝喝皇上亲赏赐的梅酒,痛痛快快的把酒言欢吧!”
点亮了几根蜡烛,静思斋的夜也有了几分温暖的意味。
几杯梅酒下肚,姑姑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红晕。她虽然瘦了,憔悴了,可是底子毕竟还是在那里的。
倾国倾城的人儿啊,再怎么样的落魄,可是那种气质是永远无法更改的。
喝到兴起的时候,姑姑忽然信手来了一段《寄生草》。她是会唱越剧的,嗓音里也带了江南那温诺如春的甜腻。
“漫揾英雄泪,相离处士家。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。没缘法转眼分离乍。赤条条来去无牵挂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,一任俺芒鞋破钵儿随缘化!”
“鲁智深醉闹五台山。姑姑,没想到你竟然会唱着一只戏。”我看向姑姑,眼里都是意外。
“不过是随口一场罢了。前些日子我偶尔翻到了这样一本书,上面全都是这样的戏文。我觉得好,便想起以前看戏的时候那曲调,慢慢琢磨也便会了。”她神色依然平静如水,倒真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意味了。
“我倒真是羡慕你了。宫廷斗争刀光剑影无有休止,哪里能像姑姑这样的清闲自在呢?”我又给她倒了一杯梅酒,错忖度道,“不过姑姑现在这样的人品,这样的蕙质兰心,如果再次得蒙圣宠,应该是宠爱不衰吧。”
“哦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她也不喝酒了,只是微微觑向我。
我淡淡笑笑:“不瞒姑姑,长歌已经有孕了。既然有孕,自然无法再像从前一样的侍奉皇上。可是我身边又没有几个得力的人,所以总怕——”
“怕皇上被人勾走了魂儿,所以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,还不如便宜我,对吗?”她冷冷一笑道。
我点点头,大方承认:“什么都瞒不过姑姑的法眼去。我确实是这个意思。不知姑姑肯不肯呢?”
她吃吃笑笑,满饮一杯酒道:“半年前你来找我,我自然是千肯万肯的。可是如今呀,不了,折腾不动了。我也老了,早就想明白了。荣华富贵是虚,情情爱爱是幻。既然如梦似幻,我又何必为了一场梦幻,把所有全都搭进去呢。”
我只疑心她这话是来跟我要价:“姑姑不必担心,只要姑姑肯答应出山帮我,咱们姑侄联手,定然能在这后宫之中闯出一片天来。”
她却已经站起身来:“不早了,皇后娘娘还是请尽早离去吧。静思斋这里地处偏僻,万一伤着了娘娘跟肚子里的小皇子,我担当不起。”
我知道她是真的不想再入这后宫争斗之中了,便也无法,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。
“姑姑。你可知道凌烨杀了舒家满门?就连太后也被囚禁在冷宫?”我问她。
她一怔:“仿佛有些耳闻。”
我点点头:“那你可知道,舒天眉她有本事不进反退,又要被封为尊上皇后了么?”
她再一愣,目光已经不能平静如水:“这我倒是不知道的。不过她一向花招百出心思缜密,能不进而退也不奇怪。”
“姑姑难道不觉得奇怪么?按照舒天眉的为人,她果然就能这样含笑着忍受这样的耻辱,而安安稳稳地当凌烨的皇后么?”我再进一步说。
姑姑长眉深锁:“别人或许还能,但是她舒天眉?那是万万不可能的。”
“所以姑姑,她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要伺机报复。可是她要报复的究竟是谁呢?谁杀了她舒家满门呢?”我循循善诱道。聚聚小说
姑姑呀了一声,抬起眼看向我:“皇上!是皇上杀了她们舒家满门!她,她难道要向皇上报复?她到底要如何报复皇上呢?皇上,皇上是一国之尊,难道,难道她能杀了皇上不成?”
“杀了皇上这样蠢的事情,她舒天眉自然不会做。可是要说杀了皇上的孩子,她舒天眉做起来那还不是得心应手么?姑姑难道忘了么?当年姑姑的孩子,便是这样被她活生生的害死在肚子里的。她能害姑姑,自然也能害别人。她若是算计的皇上绝子绝孙,那么凌家也算是被她灭绝了。这样一来,她并不曾害皇上,却依然能将皇上的天下断送!她舒天眉可不是狠绝了么?”我一边说着,一边瞧向了姑姑,渐渐加重了语气,“长歌知道姑姑除了皇上的爱,其他什么都不稀罕。可是若是皇上没了自己的孩子,皇上只会生不如死。姑姑你口口声声说爱皇上,可是如今却眼睁睁的看着她舒天眉一人做大毒害皇嗣也不为所动吗?今日长歌来请姑姑出山,非是为了长歌一人,而是为了万民,为了皇上,来跟姑姑请命来了!姑姑,你若是真的爱凌烨,你忍心看着他被人算计的断子绝孙么?”
姑姑的秀眉皱得越来越紧了,她怔怔的站在那里,眼睛里满是泪水,似乎也被我的话所打动一般。
“所以姑姑,只求您看在皇上的面子上,请您再次出山吧。”我说着便跪在了她的面前,仰起头看着她。
她踉跄了一下子,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其纠结起来。
月光洒在她青灰色的脸上,越发显得她脸色之苍白。www.nkqrjj.com
“呵呵,孩子,孩子。”姑姑忽然笑了,笑得很凄凉。
她忽然看向我,眼中的泪一下子滚落了下来:“看样子,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呢?”
“不知道什么?”她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,倒叫我觉得心惊。
“皇上,皇上他根本生不出孩子来。”
短短的一句话,却像是晴天一个霹雳,朝着我劈头盖脸地劈了下来,将我劈成了灰烬!
“你,你说,你说皇上……”我身子虚软地跪都跪不住,一下子瘫坐在一旁,“你说皇上,皇上他,他生不出,生不出……”
忽然觉得很恶心,胃里翻涌的酒液再也忍不住,张嘴便吐了出来。
小小的室内忽然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酒香,我瘫坐在那里,半响才终于有力气道:“不,不可能的!绝不可能的!若,若皇上生不出孩子来,那,那为何,为何我怀孕了两次了呢?为何,为何云姐姐,云姐姐她还生下了孩子了呢。”
姑姑看向我的眼神是怜悯的:“我知道这深宫寂寞,你一时忍不住偷情也是——”
“没有!我绝对没有!”我厉声大喊,“我殷长歌可以拿着我肚子里的孩子起誓,我从未跟皇上之外的任何其他的男人!我曾经只爱过殷权,可是后来他也成了太监了!怎么可能再跟我行苟且之事!除此之外,我殷长歌可以对天发誓,我从未,从未跟其他任何一个男人有过任何不正当的接触!”
姑姑的眼神是疑惑的:“你敢发毒誓?”
“我敢!若我说的是假话,情愿肠穿肚烂而死!”我一手指天,信誓旦旦道。
姑姑皱眉道:“可是我记得以前,我在太医院里买通了人。那时候我叫他偷了皇上的药方子给我看。皇上看病的药方一般是绝密的,谁都不可碰触,不然就是杀头的死罪。可是我花了一万两终于买通了这个太医。他偷来的药方子给我一看,我几乎没有吓晕!那上面,那上面赫然说着皇上身体有恙,无法让人受孕。”
“会不会那张方子是假的?那个太医弄了一张假的方子来糊弄姑姑您?”我怀抱一丝希冀问她。
她摇摇头:“不可能。如果他要弄一张假的方子,为何要弄一张如此危言耸听的。从此之后我便存了一个心眼,果然瞧见后宫中凡是有孕的妃嫔孩子先后都死于非命,不然也是无缘无故的流了孩子。那时候我还在想,难保是这些人忍不住寂寞,想要邀宠,所以便跟侍卫私通生下了孩子,所以难免会被打死。可是如今,如今你也怀了,还生下了一个孩子。这事,这事便蹊跷了。”
张阿伟嘿嘿笑道,明明很欠揍的表情却还要努力装做一本正经,丝毫不介意陈牧的鄙视。
酒馆内灯火昏暗。
坐在对面的陈牧,此时却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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