滚滚长江东逝水,浪花淘尽英雄。是非成败转头空。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。
白发渔樵江渚上,惯看秋月春风。一壶浊酒喜相逢。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谈中。
自陆贞去世后,黄明远的精神状态便不是很好,身体也疾病丛生。毕竟黄明远年纪大了,看似身体强壮,但他早年伤病无数,多有隐患,一旦心气有所松懈,这病气便如闻到腐肉的苍蝇一般,侵袭而来。聚聚小说
自贞观二年二月份开始,黄明远的身体时好时坏,断断续续,直到第二年春天,才勉强恢复了一些。
朝野内外,对于黄明远的身体,很是关注。毕竟作为大明王朝的定海神针,虽然黄明远禅位之后,不再管事,但仅仅是他的存在,对于朝堂、社稷的稳定,便是无可替代的。
黄维扬盼着父亲长命百岁,可是他也明白,寿命一时,非人力所能改变的。虽然他尽可能的照顾好父亲,但黄明远真若是时日不在,也是没办法的事。
随着黄明远年事已高,随时都有去世的风险,一件当务之急的事情摆在了眼前,而且无法避开,那就是黄明远的陵寝问题。
陵者,大阜也。本意为从天而下看,四边形的大土堆,后来便专指帝王之陵墓。
中国的陵墓历史,已经可以上溯到有文明开始,三皇五帝,俱有陵寝。甚至到汉代,更是发展到陵邑制度,陵墓旁边建座城,而到了南北朝之后,更是流行因山而陵,挖空一座山建陵寝。
按照传统文化里“事死如事生,事亡如事存,孝之至也”的习惯,甚至到后世,国人对待死人比活人更孝顺,所以对丧葬之事极为重视。
至于天子,本就富有四海,为了下辈子继续做天子,恨不得将整个天下的财富都带到坟墓里。
传说曹操掘梁王墓,竟然养活了一支军队,可见其陪葬之丰饶。
一般作为天子,从登基开始,便开始修建陵墓。就像汉武帝,登基开始修茂陵,一直修道死,前后五十三年。
其他天子的陵墓修建时间,也基本上和在位时间相仿。
但黄明远是个例外。
从黄明远登基之后,便从未修过陵墓。三十年来,多次有人上疏修陵,都被黄明远拒绝。以至于黄明远现在年近古稀,竟然还没有属于自己的陵墓。
对此上至黄维扬,下至文武百官,都是异常焦急。
毕竟这天子陵墓不是一天能修好的,真若是哪天黄明远大行了,连埋葬的陵墓都没有准备,那不傻眼了。
到了安康二十四年,黄明远六十岁。
这时候黄维扬觉得修陵之事,再不能拖了,于是他带头向父亲进谏,请求修建皇陵。
黄明远知道儿子的孝心,不好驳了他们的心意,但也确实不想修陵。于是黄明远在奏疏上写了一首打油诗,明发给群臣。
“上疏只为修陵墙,修与不修有何妨。骊山皇陵今犹在,不见当年秦始皇。”
黄明远这诗发下去,谁也不敢再说什么。
众人算是看出来了,天子不是一般的受前隋武皇帝影响,连修坟墓的事情都跟前隋武皇帝一般。杨广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有能力而没有修陵墓的人,当初黄明远将他归葬洛阳时,都找不到地方,陵墓都是现修的。
此事一直拖到黄维扬继位,旧事重提。
毕竟黄明远都禅位了,再不修陵寝,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。
黄维扬这边安排工部修陵,黄明远知道后,直接告诉儿子,要修他自己的随便修,反正不许给他修。
不听就是不孝。
这把黄维扬给整不会,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老子,可能真的有些糊涂了。可是老子的命令,明目张胆地违背,也是不行的。
事情总是不得不往后拖。
贞观二年中秋,这是黄明远今年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出现。
中秋节之前,黄明远要求儿子将自己当年的老部下都召集起来,组成一个千叟宴,共同度过这个中秋。
难得父亲有要求,黄维扬不敢耽搁。不光是大明朝的勋贵,甚至还有一些小人物。尤其是当年参加过大同保卫战的老兵,活着的有一个算一个,都被黄维扬给找来了。
看到一些多年未见的老友,黄明远也满是欣喜。
很多人已经数十年未见,这个年纪,今日重聚,或许是最后一面了。
黄明远看着众人,满是感怀地说道:“让天子如此费力地将诸位召集来,诸位可能还有些疑惑。
其实是自今年开春,我便觉着身体不适。人生六十花甲,七十古稀,我今年六十八岁了,自感时日恐无多,不知何时,便去见那些魂归天堂(黄明远建立的儒教新概念,人死后恶人入地府,善人归天堂,非西方天堂)的老兄弟。
可我还有放心不下的事情啊。”
一众老人听到,纷纷高呼,要为太上皇效死。其神态模样,仿佛前面有刀山火海,亦会勇往直前。
黄明远摆摆手,让众人安静下来。
“我这一生,如梦幻一般,总觉得那么不真实。唯有见到你们,才能真真正正地感受到,这波澜壮阔不平静的一生。
这万里山河是我的,也是你们的。是我一生奋斗的心血,也是你们一生奋斗的心血。没有你们,就没有今日的大明朝。
维扬是大明的天子,也是你们的子侄,是你们很多人从小看大的。今天,我舔着老脸向你们恳求,往后,我若是不在了,劳你们看顾着自己的子侄,看顾着这大明朝。
我在这,谢谢你们了!”
说完,黄明远便向众人一拜。
“大将军!”
“卫公!”
“天子!”
在场的所有人,无不老泪纵横,跪在地上,向黄明远叩拜。
其情其景,感天动地。
黄明远让在场的皇子皇孙,将众人劝起。
然后黄明远对着众人说道:“今日在诸位老兄弟的见证下,我给天子立下三个遗嘱,也希望你们能督促天子遵守。”
黄明远说完,黄维扬便带着儿子黄光晔、孙子黄承祜三人跪在黄明远的面前。
黄维扬是天子,黄光晔是太子。若是不出意外的话,黄光晔的嫡长子黄承祜将会是这个帝国的第四代继承人。
“这第一个遗嘱,大明天子,守护的是大明,守护的是天下,守护的是我们这些人的心血。所以凡是大明天子,若不能得到诸位老兄弟和天下万民的承认,将不能为天子。或者就是哪天做了天子,若是失了诸位老兄弟和天下万民之心,也不能让他做天子。”
说完此事,黄明远不顾议论纷纷的众人,直接问道:“诸位老兄弟,这是我为咱们大明选的三代继承人,你们觉得怎么样?”
众人哪会说不,纷纷赞同。
“这第二个遗嘱,便是我死之后,不修陵墓,不必丧葬,遗体直接火焚。其所遗骨灰,一分为十二份,一份埋到邹山黄氏祖坟,一份撒到邙山之上,一份撒到西域天山之上,一份撒到东海之中,一份撒到南海之中,一份撒到北海之中,一份撒到西海之中,一份撒到黄河之中,一份撒到长江之中,一份撒到阴山长城之上,一份撒到大同城,一份撒到辽东。”
“父亲!”
“天子!”
众人都惊了。
盖因黄明远的命令,实在太过于惊世骇俗。这年头不修陵就已经与常人不同,但至少众人还能接受。
但遗体火化,然后撒到山上、水里,乃是挫骨扬灰。
别说亲儿子不能干,就是杀父之仇、夺妻之恨的仇人,也干不出这等事。
黄明远为什么让众人见证,然后才留下这个遗嘱。盖因换了旁的场合,就是黄维扬接受了,也没法实现。
天下万民都接受不了。
看到众人激动的神情,黄明远笑道:“诸位老兄弟的心情,我都理解,可大家都听听我说的。给我建个陵墓,劳民伤财的,何必呢。再说我的性格,大家都了解,可不愿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陵墓中,倒不如洒在大明的山山水水之中,让我的骨血,日日夜夜,守卫在大明山河,守护着大明百姓。”
看众人还想说什么,黄明远又说道:“我本无意穿堂风,偏偏孤倨引山洪。我这一辈子,清清正正的来,清清正正的去,正好。你们若是想我了,抬头望望大明的山山水水,我就陪伴在你们的身边,岂不正好。”
所有人听着黄明远的话,是泪流满面。
黄明远直接跳过这个话题,接着说道:“好了,咱们说第三个遗嘱,也是期盼。我希望,日后的大明天子,以废除田税为目标,让全大明的老百姓,真真过上老日子。”
······
这一晚,黄明远和一众人喝到深夜,他或许是真的兴奋了,此生第一次喝的酩酊大醉。
到了第二日,黄明远见了儿子、孙子和重孙子,问了他们一个问题,自己为什么举办这场“千叟宴”,又为什么立三个遗嘱。
看到众人有些恍惚,黄明远自己答到。
“三十年的时间,我建立了今日的大明,他们这群人,也盘根错节,甚至成为大明的基石。未来,成也是他们,败也是他们,他们是你们要团结,并获取支持的一群人。
不管向他们感谢、鞠躬,还是是废立天子,不修陵墓,废除田稅,都是让我在他们心中,在天下万民心中的份量,更重一分。
今日我在他们的心中重上一分,来日大明江山在他们的心中,便会重上一分,你们的江山社稷,便稳固一分。”
至于什么承认不承认的,不过是场面话。不承认难道要造反吗?www.nkqrjj.com
······
千叟宴之后,黄明远便带着裴淑宁离开洛阳。
夫妻二人一路向北,先度过大河,到达河北、辽东,然后顺着长城西进,到达九原,再顺着朔方到了河西、西海,又从陇右南下巴蜀,再顺长江而下,入荆襄,下岭南,顺海而至江南,再北趋淮南,最后到达了泰山。
这一番旅途,夫妻二人走了整整三年,一路走,一路游,遍寻祖国山山水水,也算是不辜负辛辛苦苦建立的万里山河。
或许是有了目的,有了想做而能做的事情,黄明远的身体反而渐渐好了。
夫妻二人到了泰山,便准备在泰山看日出。
黄明远上辈子来过泰山,这辈子还是第一次。
之前不是没人劝他前来泰山封禅,但都为黄明远拒绝了。封狼居胥之后,黄明远对于这种事都看淡了。
一句话,费钱还折腾,此事便无需再提。
不过黄明远还真想带着妻子看一番泰山的日出。
以老两口的身体,想完全爬上去也不现实。所以一会走,一会有人抬着,爬了大半夜,终于到了山顶。
此时的泰山顶上,没有卖东西的,也没有那些现代建筑。
一片雄浑、苍茫。
黄明远拥着妻子,望着东方渐渐泛起的红晕。
“我这一生,奔波不止,其追求的,也不过是陪着心爱之人,看一眼初升的太阳。”
裴淑宁闭着眼睛,没有说话。
不管丈夫是说给谁听到,但现在只有她听到,就是说给她的。
“可这一路,太过艰难了。若是可以,我宁愿用这半生的风雨,换一个平平静静、安安康康的生活。
淑宁,你想过这辈子若是没有我的生活吗?”
这时裴淑宁忽然抱住了丈夫。
“若是没有你,那也是定然没有我的。”
黄明远忽然笑了。
“我这一生,有多少人来了又去,到最后,只有你,陪着我走到终点,这是我的荣幸。我的人生中,不该没有你。”
“郎君为何如此多愁善感了?”
黄明远拂过妻子的脸颊,笑着说道:“我没有多愁善感,就是觉得,我这一生,就快要尘埃落定了,到时候后人将会如何评说我?”
“那郎君觉得后人会如何评说呢?”
黄明远摇摇头。
“我做了我所有能做的一切,其他的,一壶浊酒,尽付笑谈中吧。”
(全书完)
张阿伟嘿嘿笑道,明明很欠揍的表情却还要努力装做一本正经,丝毫不介意陈牧的鄙视。
酒馆内灯火昏暗。
坐在对面的陈牧,此时却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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